所有的神话中,都有一个相同的主题:某一位古老而伟大的神祇创造了世界、以及生活在这世界上的万物。
莫瑞尔大陆上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位神祇。
至于他的伟大,除了开天辟地创造万物之外,甚至有人说,就连现今被人类所信奉的众多神灵也是由他所创造。
不过,这些事情不论是对于现在的神灵也好,还是对现在的人类也好,都并不怎么重要:
人类只需要信奉现在的神灵便能够得到恩惠。恩惠有很多种,根据给予的神灵司职的不同而有所区别——不过总的来说,都是会让人类生活地更加轻松一些的能力;
而对于现在的众多神灵来说,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治理这片大陆,也因此,“古老的世界神”这几个字,除了对太古时期的怀旧之外,也就只有它所能带来的权势了——现在的“世界神”称号,仅仅是一个拥有统领各个神灵的正当名号的空虚头衔罢了。
不过,如同人类热爱金钱一般,神灵热爱信仰。如果获得了“世界神”的头衔,便能够成为这座大陆的唯一神,从而获得全部人类的信仰。
——如此巨大的信仰数量,假如与自己现在的神力相结合,会诞生出怎样的效果呢?
——但是与此相对的是,若是没能争夺到这个头衔,自己的信仰就将彻底流失,而自己也将彻底沦为没有信徒、无法使用神力、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人听说过的废柴神。
因此,没有哪个神灵愿意将这样的头衔拱手让给他人;也因此,竞选这个头衔的“神圣会议”虽然召开了四次,但是没有一次得出结果。
势力庞大的神灵开始不满,势力弱小的神灵打算继续这样拖下去。
就这样,暗流涌动的第五次“神圣会议”,在温格之峰的大神殿中,正式召开了。
……
咚。
一只拳头狠狠砸在大理石桌上,金属的手甲将桌面砸出一个缺口。
“我不承认!”
那高大魁梧的男人用浑厚且不可一世的声音怒斥道。他愤愤地收回手,抱臂坐在那里,锁子甲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在肃静的大厅中回响。
身着白袍的少女和其他围坐在这张大圆桌的神一样,都朝着那高大魁梧的身躯望过去。唯一不同的是,少女从刚才就悄悄翘起的嘴角,现在笑意更加明显了。
“我不承认!”
那男人顿了顿,重新说道,不允否定的语气有增无减,
“凭什么作为战争神的我,不能有资格竞选‘世界神’的神位?论资历我虽不是这里最年长的,但也好歹算是老资格了。论信徒,中部平原以北的部分几乎都是我的势力圈不是吗?”
他愤怒地扫视着圆桌前的每一张脸:低着头的,侧过脸的,还有尴尬地望着天的,没有一双眼睛敢与他对视。
“看看你们——看看你们这些自甘堕落的家伙!”
他伸出的手指像是要宣泄这股愤怒一般,在空中挥舞着,狂乱地指着那些畏缩不前的神的鼻子,
“‘世界神’的神位已经空缺了几千年,为了选举而召开的会议也已经很多次了,每次都这样不了了之——你们到底还想不想选了!”
他再次砸向桌面,沉闷的巨声在大厅里回荡。
他缓了口气,正准备开口继续嘲讽这些没用的家伙时,不知哪里的谁嘟囔了一句,
“芬洛那家伙,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,怎么可能会做个合格的世界神嘛。”
“说那句话的是谁啊!!!”
愤怒瞬间被点燃。他猛地站起身来,蹭地一声将腰间的短剑拔出。咄咄逼人的寒光让在座的所有神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芬洛怒火中烧的眼神像是一把镰刀狠狠扫过每一捆坐在桌前的“麦子”,原本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站起来顶撞他的。
白袍的少女低着头,咧着嘴轻轻地笑着。正是她说出了那句话,但她绝不会在此时跳出来。
缺少作为“世界神”的领导者,神灵们早就是一盘散沙了,互相之间的利益矛盾像拉满了的弓箭一般蓄势待发,而她只不过是将这股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力量轻轻一点,使其倒向一边的速度稍微加快罢了。
仿佛呼应着她的预感一般,一个橙发双马尾的少女突然站起身来。
“虽然刚刚那句话不是我说的,但是我认为那话说得没错!”
正是刚才那句话怂恿着她挺身站了出来。她叉着腰,微微抬起下巴,水蓝色的大眼睛扫了一眼那令人生畏的利器。
锋利的剑刃上散出扼喉的寒气,肃静的大厅仿佛刺骨的寒渊,刚刚才燃起的热血迅速冷静下来。此时的她声音有些颤抖,但还是逞强着说了下去,
“你、你们这些只知道使用暴力的‘武力派’的家伙,自然是没有资格当选‘世界神’的才对。能够有资格的,当、当然是我们这些‘经济派’的没错!”
“嘿?普莉亚拉,这话我可就不能当做没听到了啊。”
一个身穿皮甲、背后披着狼皮披风的青年有些轻浮地开口。他将一直翘在桌上的腿放下来,缓缓站起身,
“你刚才说‘你们’,该不会是把作为狩猎神的本大爷也算进去了吧?”
轻浮的语气中夹杂着唯我独尊的傲慢。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牛角匕首上,仿佛一匹舔了舔嘴的草原狼,冰冷地盯着普莉亚拉,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到了提着短剑的战争神身边。
普莉亚拉早就后悔了,她现在恨不得立刻躲到桌子下面。
所有神都屏住了呼吸,没有人愿意为了这个一时兴起的少女挺身而出。
战争神和狩猎神一步一步地接近。
普莉亚拉像是被蛇闭上绝路的幼鼠,身体不住地颤抖,绝望地闭紧了眼睛。
“那、那个……”
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,他唯唯诺诺地站起来,
“说话途中打断你们不好意思……我可以去厕所吗?”
“哼,想逃跑吗,尼古莱。”
“这……各位大人就当是这样吧,我、我真的憋不住了……”
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一幕打破,战争神和狩猎神看到他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,也没了想要欺压他的意思,都无奈地点点头。被叫做尼古莱的男人苦着脸,一边说着感谢的话,一边推开大门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。
看到成功的先例,几乎半数的神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站起身来,
“我……我也是。”“我也去厕所。”“等等我,我也去!”“人、人家也去!”
“可恶!给本大爷等等——”
还没等自称狩猎神的青年赶到门口制止,那些胆小的神都一溜烟地不见了。
仍然站在原地的普莉亚拉也借此舒缓下了精神,无奈地叹了口气,
“看样子这次又没能成功选出来啊,该不会又要等个六百年吧?”
听到这话,战争神狠狠地一拍桌子,嘈杂的大厅立刻肃静下来。
“既然希望这回选出来,为什么不允许我参选?!正正经经地参选失败我也认了,可连参选的机会都不给我是什么意思?!”
他的愤怒几乎化为了低吼,这让刚刚才放松下来的普莉亚拉猛地一怔。人数少了一半的大厅内,这声音更加如雷贯耳。刚才的小插曲迅速在众神的脑海中远去,气氛再次剑拔弩张。
“芬洛……你——”
还没等普莉亚拉回应他,身边的几个从刚才起一直闭口不言的神纷纷站起来,
“刚才不是都说了吗?你们这些野蛮的家伙根本连‘资格’都没有啊!”
“居然还想高攀上‘世界神’的权位,先管好你们那些如同野蛮的熊人一般的手下吧!”
“真是笑死了,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,还想来参选?!”
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氛刚刚缓和了一下,还是因为他们觉得身边的这个橙发少女一定会给他们撑腰,才能够鼓起勇气说出这种危险的发言。
普莉亚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她甚至来不及阻止这些恶毒的语言。她仿佛听到了维系着某一块儿悬空巨石的细线终于绷断了的声音,浑身的直觉都在告诉她前方危险。
尖刀一样的话语刺进战争神的心中,他握着短剑的手不断颤抖起来。原本态度轻浮的狩猎神也皱起眉头,狠狠地瞪着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便肆意嘲讽的家伙。
“你这混蛋……想必是做好觉悟了吧!”
芬洛大跨步地走上前,一剑刺穿了其中一人的喉咙。鲜红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,飞溅在他的锁子甲上。
另外两个刚才还满脸不屑的神霎时间脸色苍白。
“噫——!”
“快、快住手啊!”
其中一人想要逃跑,狩猎神掷出腰间的匕首,精准地刺进了他的后心窝。
还围坐在桌子边上的神们根本来不及反应,除了那个白袍的少女,他们全都呆呆地望着眼前不可能发生的一切。
维系了千年之久的平衡,就在此刻的一瞬间崩溃。
“既然按照你们这些懦夫的规矩,谈判已经失败过一次了。那么就让我们按照真正的勇士的规矩,来选出‘世界神’吧!”
战争神将短剑从早就断了气的尸体上抽回,一只脚踩在大理石桌面上。几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洁白无暇的石板上,腥味逐渐在空气中散开。
他瞪着滚圆的眼睛,看着那些正在逐渐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、继而想要逃跑的神们,高举手中沾满鲜血的短剑,铿锵有力地宣言道:
“圣战——开始了!”
身着白袍的少女是最先逃到门外的几名神之一。但是和那些仓皇逃跑的神不同,她的脸上却挂着诡异的兴奋表情。
她毫不犹豫地将大门闩上,转身靠在门扉上。
“喂!门被闩上了!”
“怎么回事!快打开啊!”
“救命啊!我不想死啊!”
“喂!有人在外面吗?!”
“芬洛、芬洛过来了!呃啊——!!”
求救的声音中,被刺穿的哀鸣逐渐传出,被关在房间里的神们疯狂地拍打冲撞着大门,收到的却只有纹丝不动的答复。
直觉敏锐的普莉亚拉也逃出来了,她听到呼救声,回头正好看到了低着头诡异地笑着的白袍少女。
“法娜尔?!你在干什么啊?!快把门——”
还没等她说完,话就被生生打断。
“啊啦普莉亚拉,再不走的话,大灰狼就要从门后出来了哦。”
白袍的少女抬起头,苍灰色的眼瞳比深冬的冰块还要寒冷。
普莉亚拉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,她虽然很想对门后那些神们施展援手,但又惧怕这个白袍的少女眼中冷血的视线,只好咬咬牙,头也不回地跑掉了。
——没错,跑吧,逃掉就好了。
命运的骰子已经掷出,以唯一的神位为中心的飓风即将席卷大陆的每一个角落。
最终能够达到飓风眼的,究竟是渴望变革的“武斗派”呢?还是希望保持现状的“经济派”呢?
——亦或是……?
白袍少女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毫无立场,半途中就逃跑掉的神。她靠在门扉上舔了舔嘴,仿佛品尝着着大门背后那些凄惨的哀嚎一般,露出了与气氛格格不入的,极为甜美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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